星期一, 7月 30, 2007

一間算命館 (15) - 畫像

阿瑞拿起抹布,擦拭書房牆上的那幅畫,緩緩的,在玻璃表面畫出一道道乾淨的軌跡,被拂下的灰塵,隨著手臂的移動,在身旁表演了一場華麗之舞,飄散、落下,在空中排列出隨機卻整齊的舞步,隨後消逝在光線無法到達的黑暗角落裡。這是每天到了下午五點都固定要做的事情,沒有任何聲響,小心翼翼的,彷彿這是世界上最神聖的事情。

畫裡是一個年約三十來歲的女子畫像,每個看過這個畫像的人,第一個印象就是那女子和阿瑞的妻子好像,還有那女子的眼睛好藍。除了這個共同印象之外,每個人都覺得這女子的眼神透露了藍色的溫暖。

那年阿瑞的妻子過世後,消沈一段時間的他,幾乎沒有和任何人聯繫,朋友們找不到他不曉得他的行蹤,但是一年後突然有一天他聯絡所有的好友到他家聚會,每個看到他的人都有點訝異,阿瑞和一年前意志消沈的模樣判若兩人,從那天起,在他的書房裡就出現了這幅畫。

那天聚會,朋友問起這幅畫從哪取得的,阿瑞帶著微笑說了那段經歷,妻子剛過世那段時間他一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向公司請了長假,每天早上起床就開始追逐著幻影,他對著空著的枕頭問好,早餐準備兩份,看著報紙然後對旁邊的空椅子討論今天發生的頭條,帶著妻子愛用的購物帶出門,在超市中選購材料,拿起一顆蘋果對著一旁的空氣詢問好壞。

到了晚上,和空著的枕頭說了晚安後,阿瑞就回到了現實,清楚明白這一切都是自己虛構的假象,他無法入睡,嗚噎著希望從早已乾渴的眼中再擠出幾滴淚來,好像這樣就可以一點一滴的忘記這殘酷的事實,他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窗外車子經過的燈光,在天花板產生海面波浪的錯覺,他看到妻子在海上漂流的身影,隨著水波起伏散亂的頭髮,像是有了生命似的向四面八方伸出觸鬚,他緊閉雙眼,影像卻穿透眼皮直接在腦海中呈現。

接著天亮了,從窗口探入的陽光猶如一隻發光的手,悄悄的沿著窗台、地板、床沿,最後爬到他的身上,按下一個隱形的重播鍵,全部又重新再來一次,重複播放這只有一個演員的獨角劇,主角和空虛的幻影演著對手戲,沒有觀眾,只有不斷翻騰的心,他好痛苦,想要停止這荒謬的鬧劇,卻又害怕停下後會在無止盡的悲傷中溺斃。

有一天,阿瑞經過一個巷子時,看到了一個藍色的身影,或許是思念或許是幻覺,那身影和妻子的影子重疊,他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只見在經過一間棺材店時那身影轉身進入了一旁的樓梯口,他匆匆忙忙的走入,爬上二樓的時候看到了一扇藍色的大門,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雙眼,因為他依稀看見女子的身影溶入了藍色的門裡。藍色門平滑如鏡,他走上前去被門上自己的模樣嚇了一跳,門上照出的樣子竟是如此憔悴,如此消瘦,他舉起手來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滿臉鬍渣粗糙的像是一塊不知經過多少風霜的石頭。

阿瑞推門走入,室內映著淺淺的藍色燈光,他環顧四周尋找妻子的身影,忽然從前方的布簾後方傳來了說話聲「這裡是一間算命館,你有任何想要詢問的問題嗎?」,沒想到自己竟無意闖進了一家算命館,阿瑞想了一下開口問「我要如何忘記我的妻子?」,之後他依照算命師的回答找到了這幅畫。

朋友們好奇的問他「那這幅畫是哪來的?怎麼和你妻子如此相似?」、「那你是因為這幅畫改變了這麼多嗎?」,對這些問題阿瑞都笑笑的搖搖頭沒有回答。稍晚聚會結束,朋友們陸陸續續的離開。等到只剩阿瑞一人時,他整理了一下雜亂的家裡,然後走進書房,看著畫像,臉上充滿回憶的表情。妻子死在遊艇觸礁的意外只是部分的事實,剩下沒有人知道的是,那次的旅遊,妻子是和外遇的對象一起去的。

然而算命師卻要他去妻子外遇對象的家裡,他說那裡有忘記的方法。阿瑞來到了那個男子的家中,才知道原來對方是個畫家,他的家人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找到了這幅畫像,第一次看到這幅畫,阿瑞站在畫前發呆了近一個小時,那是妻子的畫像沒錯,但是那深邃的藍眼睛是怎麼回事,他知道妻子眼睛絕對不是藍色的,可是在這幅畫裡,藍色的眼睛如此的自然,他彷彿從其中看到了妻子未曾吐露的內心世界。

畫家的家人把畫家的日記拿給了阿瑞,在日記裡畫家寫下了與妻子認識的過程,他一頁一頁的翻,妻子的痛苦、掙扎和無奈就一字一句的滲入到他的心裡,有一天,妻子在畫家的畫室裡因為情緒激動痛哭,畫家接下妻子流下的眼淚,混在藍色的顏料裡,完成了這幅畫像。阿瑞終於知道為何這藍色的眼睛如此自然如此令他著迷,因為這裡頭包含了妻子的所有。

阿瑞漸漸的忘記了失去妻子的悲傷,每當他看著畫像,看著那對藍色的眼睛時,就覺得妻子仍然活著,在每個白天與夜晚,靜靜的陪著他。


2007/7/30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