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算命館 (18) - 惡夢

阿澄突然的驚醒在床上坐起，嘴裡喃喃唸著「又是那隻鳥」，看了一下窗外，天還沒亮，他覺得口乾舌噪的，決定起身去倒杯水喝，當雙腳踏上地板時，一種細柔的感覺從左腳的腳底板傳上來，他把腳移開低頭看了一眼，一根黑色的羽毛出現在他的眼前。

晚上，每當阿澄做了惡夢的時候，總會看見一隻黑鳥在夢裡出現。那隻鳥有烏黑漆亮的羽毛，深綠色的眼睛，血紅色的鳥喙，鮮黃的爪子，還有在鳥尾附近一小撮白色的羽毛。惡夢形式都不盡相同，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在看見那隻黑鳥後就會出現一種墜落的感覺，接著他便會驚醒，冒了一身的冷汗。

曾有一次，阿澄夢到了自己在一個四周處處聳立灰色建築的區域裡不斷奔跑，好像被什麼恐怖的事物追趕著，雖然根本不曉得背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著他，不過就是會有一種奇怪的直覺認為那是自己最害怕的事物。他在城市的街道中四處逃竄，一旁景色在經過耳邊時發出呼呼的聲音，道路兩旁的路燈像是彎著腰的虛弱老人，末端的燈光微弱的一閃一閃。他覺得自己快被追上了，於是轉進身旁的建築物中，沿著往下的階梯跑進地下室裡。昏暗的空間呈現一股慘澹的青綠色，彷彿在國外的電影裡常常可以看到的情景，一個無人等候，安靜到空氣都凝結的地下鐵站。

阿澄還是不斷的奔跑，雖然一股清晰的意識已經感到疲憊不堪，但是夢裡的他好像擁有源源不絕的無限體力。地下室裡空無一人，頭頂的日光燈發出頻率高高低低的滋滋聲響，那聲音傳進耳朵裡震盪著鼓膜，使他更加覺得心神不安。他看見前方有個出口的標示，於是便像逃難似的急急忙忙跑去，他順著階梯往上攀升，跑出出口的時候竟發覺自己置身在一片黑色的草原裡，他想回頭看看自己到底是從哪裡跑出來的，但是又害怕看見身後那不停追逐自己的可怕東西。

黑色的草高度快到阿澄腰間的位置，他像半身浸在黑水中，雙手不停的把水撥開，朝著遠處一座黑色的森林前進。在進到黑色森林時，他突然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正注視著他，他停下腳步四處張望，最後在一棵聳立的大樹樹枝上，看到了那隻黑鳥。黑鳥深綠色的眼睛彷彿擁有某種魔力，當他和黑鳥雙眼對視時，會覺得自己全身被吸入綠色的瞳孔裡，在一個透著綠光的洞裡不停下墜，接著他就會在突然失重的情況下驚醒。

今天有點不一樣，醒來的阿澄在地板上發現了一根黑色羽毛，他不禁懷疑那隻黑鳥真的來到了他的房間，他發現窗戶是打開的，於是走過去窗戶邊，從窗口看出，一隻全身黝黑尾巴有一小撮白色羽毛的鳥站在窗外的欄杆上好像準備要飛走了。阿澄匆匆的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套上，急急忙忙的衝出家門，他抬頭往自己房間的窗戶看去，欄杆上已經看不到黑鳥的身影，他張望了一下，遠遠看見一個模糊的白點在空中飛著，他跟著那個白點，想要知道黑鳥最後會停落在什麼地方。黑鳥的速度不快，偶爾還會飛進其他人的房間裡，阿澄一路跟隨著，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就在天快亮時，他看見遠處一棟建築的上方盤據了許許多多黑色的身影，那隻曾經飛進他房裡的黑鳥也朝那個方向飛去。

阿澄慢慢的靠近那棟建築，看見許多的黑鳥在建築頂樓的上空不停盤旋，他發現黑鳥好像有什麼固定順序的一隻一隻飛進二樓的一個窗戶裡，而進去之後的黑鳥便沒有在出來過。他看了一下窗戶位置，從一樓棺材店旁的樓梯口走近，來到二樓時看見了一扇透著綠光的大門，那綠光就是他夢裡不停墜落的綠色洞穴，只是這次沒有失重的感覺。

阿澄推開綠色的門走入，房間不大，擺設了幾張椅子與桌子，在一面牆壁通往其他房間的入口處有個簾子。阿澄聽到翅膀拍動的聲音，一隻黑鳥從左邊的窗戶飛進來停在房間的桌子上，黑鳥在桌上走動，對於阿澄的存在不以為意。突然黑鳥發出一聲鳴叫，從深綠色的瞳孔裡流出泛著綠光的淚水，黑色羽毛下方透出綠色的光芒，越來越亮，最後綠光一閃，桌上就只剩一推黑色的羽毛，阿澄這時才發現，這間小小的房間裡，到處都是黑色的羽毛。

阿澄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這是怎麼回事啊？」，沒想到從簾子後方竟傳來說話聲。

「這裡是一間算命館，你有什麼問題想問嗎？」神秘的聲音說。

「算命館，那這些鳥是？」阿澄說。

「這是收集惡夢的黑鳥。」神秘的聲音說。

「收集惡夢？」阿澄說。

「是的，每晚我會送出這些黑鳥，他們會幫我收集所有人的惡夢，然後當人們來到這裡時，我就可以根據他們的惡夢來回答他們想知道的問題。不過這也只是一部份而已，人們如此複雜，惡夢只是其中的一個小小參考。」神秘的聲音說。

「那其他呢？你還會參考什麼？」阿澄說。

「…」神秘的聲音沈默了一會兒接著說「其他的部分不是你有辦法理解的，這問題我無法回答。」

阿澄想了一下說「那你可以告訴我，我在夢裡到底是被什麼追趕呢？」

「你被你自己追趕，你無法面對真實的自己，所以不斷逃離。」神秘的聲音說。

「那夢裡透著綠色光芒的洞穴又是什麼？」阿澄說。

「那是黑鳥的眼淚，黑鳥吞噬了人們的惡夢，將無奈、恐懼、難過或悲傷這些情緒混雜，夢裡的你被黑鳥的瞳孔連同這些情緒吸入，在淚水中一起滑落。」神秘的聲音說。

阿澄還想繼續問下去，然而一隻黑鳥從窗戶飛了進來打斷他的思緒，他看著黑鳥的眼睛，深綠色瞳孔不斷的拉近拉近，最後他又在透著綠色光芒的洞穴裡不停墜落，接著綠光一閃，接著便在床上驚醒，他覺得好累，自己好像做了什麼惡夢但是內容完全都想不起來，突然他發現自己手上握著一根黑色的羽毛，瞬間幾個畫面在腦海一閃而逝，血紅色的鳥喙，深綠色的瞳孔，還有一扇透著綠光的門，他拍拍自己的腦袋，發現窗外的天色都已經亮了，於是從床上爬起，把黑色的羽毛放在書桌上，走進浴室梳洗準備出門。


2007/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