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空白畫布
白色的畫布,放在木頭色的畫架上,在一間空蕩蕩的房間裡,他靜靜的坐在畫布前,眼睛直楞楞的盯著前方,你以為他看著那張空白的畫布,然而他的眼神早已穿透那小小的白色侷限,像是在雪地中尋找獵物的一匹狼,黑色的瞳孔裡透著冷靜的黃色光芒,覆蓋在土地上的雪不是阻礙,他看得見白色底下河流的走向,土壤裡密密麻麻充滿生命的小蟲,枯萎飄落的葉子滲透出腐敗的黃褐色。接著他眼神緩緩的離開,越拉越近,離開土地河流,回到一片空白的雪地,他知道,在動筆之前,得先找到畫布的生命。
兩扇窗
房間有兩扇窗,相視而望,其中一扇看出去可以看見一棵大樹,另一扇可以看見一口井,畫架剛好放在這兩扇窗直線距離上的正中央。由於他的畫裡不斷出現茂盛的大樹與乾涸的井,所以常常有人問他,樹和井對他來說是否有著特殊的意義,而他總是含糊帶過,因為他說不出口,這是從窗戶看出去唯一可以看見的兩個景色。現在他看著空白的畫布,心裡有種無法遏止的騷動,他可以想像從自己的頭頂長出樹的枝枒,像鹿角似的茂盛,但是他的雙眼變成了兩口枯井,頭頂樹枝的葉子飄下,井裡堆滿了泛黃的枯葉。
三枝畫筆
他總是戲稱自己有三把刀,這是他那三支畫筆的暱稱,他畫畫只用這三支筆,最粗的、不怎麼粗的跟最細的。為什麼會把筆稱為刀?因為他覺得畫畫就是在謀殺一張畫布,每畫出一刀,畫布上就會出現一個傷口,流出鮮豔的顏色。
這三支畫筆從沒讓他失望過,也有可能他是謀殺畫布的天生好手,從一張張賣得極好的畫布屍體,他如此確信著。不過他也真的是有這樣的天分,可以看出一張畫布背後的生命,然後藉由手裡的這三支畫筆,一筆一筆取走畫布的能量,當畫布停止了心跳聲,畫面上佈滿令人滿意的傷口後,作品就完成了。
四杯水
謀殺畫布的過程是充滿飢渴的,他得從不斷堆疊上去的顏料中,找尋畫布潛藏的心跳,他變得十分的口渴,這時他就會望向窗外那口早已枯竭的古井。每次一個停頓,他就得狂飲四杯1000c.c的水,他覺得自己和那口古井沒什麼兩樣,倒入體內的水,瞬間就被貪婪的泥土吸收的一乾二淨。
晚上,花掉全身力氣的他,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下躺回床上,夢中,他會看到畫布上的顏料緩緩的退去,像是傷口漸漸癒合,他想伸手阻擋,但是夢中的他延續著白天的疲累,連抬起筆的力氣都沒有。
五罐顏料
這場謀殺案的幫凶還有五罐顏料,紅、黃、藍、綠、黑,他從來不用白色,因為那跟畫布的白色太接近了。這五種顏色像是地圖上的經緯度,在畫布上清楚標示他已經行兇的部分。
紅色是他最喜歡的顏色,因為那最像血液,他尤其喜歡加了大量的水,一筆劃過,像冷靜的外科醫生切過白晰的皮膚,從傷口冒出鮮紅色的液體,不疾不徐的流下。不過偶爾他也會看膩了紅色的炫目,而改用其他的顏料稍微的掩蓋那股甜膩感,但是不管如何,他的畫開始的第一筆一定是紅色,而結束的最後一筆也一定是紅色。
六個眼神
不過,謀殺畫布的過程不總是那麼順利,偶爾畫布會把自己的行蹤隱藏得很好,尤其是越接近尾聲時,薄弱的心跳聲越是不容易找尋。他有六種眼神,交替著尋找畫布的氣息,像是一個狡猾的兇手,對著無辜的受害者展現他多變的表情。
一開始他會露出野狼般貪婪的神情,搜尋著目標,接著他會表現出一副和善的模樣,吸引畫布慢慢接近。當畫布靠近他後,他會變得強勢,堅毅的眼神裡透露出他的渴望,當然,畫布會反抗會躲避,這時他又變得軟弱,畫布因此放鬆,以為眼前的他失去了攻擊性,他會趁著機會露出瘋狂的本性,逮住這個破綻一筆一筆的劃去。
平靜是他最後展現的模樣,這時候的畫布早已奄奄一息,等著他補上最後的一筆。
一個禮拜的結束
七天過去,從開始的搜尋,第一筆紅色,到最後一筆紅色,每次謀殺都花了他七天的時間。他會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成果,然後簽下自己的姓名。這次他在畫裡還是畫了棵茂盛的大樹,或許是補償的心裡,在奪走生命的同時,他補上了另一個生命的象徵,但是也只有他自己明白,這張畫的生命早已被奪走,他賣給收藏者的,不過是一張張沒有心跳、由顏料堆積起來的標本而已。而他就好像窗外的那棵樹,在吸走了土壤裡的水分後,在另外一扇窗外,留下一口早已乾涸的枯井。
2008/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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