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空房子

那天他熟悉的打開那位在信義商圈附近超過一百坪大的房子時，著實嚇了一跳，因為整間房子是空的，所有的家具都不見，好像一間剛剛蓋好完全沒有裝潢的房子一樣，就連老婆小孩也都不在。他以為是遭了小偷，但是想想也不大可能，連落地窗上的窗簾還有牆上掛的日曆都不見，還沒聽說過有這麼一絲不苟的小偷。他四處走動張望尋找蛛絲馬跡，卻發現，自己竟然很少這麼仔細的看過這間房子。

在房子客廳左邊的一個角落，原本擺了一個上個禮拜才去百貨公司買的按摩椅，這可是好不容易抽出時間去買的，還沒用過幾次就不見，真讓他有點感嘆。就在他回味那按摩椅的舒服滋味時，突然發現按摩椅又出現了。他有點驚訝，並且小心翼翼的坐上去確定它是真的存在。

沒錯，按摩椅是真的存在的！他坐在按摩椅上，腦袋不斷地思考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時突然出現一個念頭，會不會只要能夠把消失不見的東西想個仔細，那不見的東西就會再度出現。於是，他試著回想那原本掛在牆壁上的時鐘，那可是花了好幾萬塊買的時鐘啊，果然過了一會，時鐘就像從來沒有不見過似的，好好的掛在牆壁上。

得到這樣的結論後，他努力的想了幾個小時後，大部分他自己去買去挑的東西，只要可以想個仔細清楚，就能夠一樣一樣的出現在原來的位置。但是無論怎麼回想，就是想不起老婆跟小孩的樣子。他忽然發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和老婆講過話了，最近一次兩人的交集，好像是上個禮拜，老婆在抱怨很久沒有出國旅遊，而他只盯著手中的商業雜誌，嘴裡發出無意識的答覆而已。而他的小孩，現在是幾年級了也搞不清楚，兩個禮拜前彷彿有個畢業展，也因為當天必須陪一個重要的客戶打高爾夫球而無法前往。

他覺得好累，癱坐在按摩椅上休息，想要在努力的回想一下，但是由於過於疲累，想沒幾分鐘就在按摩椅上睡著了。隔天，睡了一覺恢復精神後，他認為事情應該會慢慢的自己好轉，也許今天晚上回來，一切都會恢復原狀，於是一如往常的上班下班。剛開始幾天，一切都感覺挺輕鬆的，沒有老婆小孩的干擾，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就好像回到當初自己一個人生活那樣的自由自在。但是就這樣過了幾個禮拜後，卻開始有一股焦躁不安的騷動，回到家裡沒心情去看公司的文件，而是尋找可以幫助回憶的東西，但是翻遍家中所有的角落，卻連一張照片都找不到。

他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家中竟然連一張照片也沒有，難道不曾全家一起出去旅遊嗎？看著環伺在身邊許許多多的昂貴家具，他思考著，自己究竟是否需要這些？而家人是否又需要這些？他只知道努力的去賺錢，買些大家認為好的貴的東西，他以為這些就是自己與家人真正想要的，卻不曾去瞭解自己和家人到底真正需要什麼。於是，他毅然決然的辭掉了工作，不管上司的慰留及同事朋友們異樣的眼光，並且把所有的家具都清掉，讓自己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房子裡，現在的他只希望老婆小孩可以回來。

之後的日子，每天不管醒著睡著他都不斷去想去回憶，慢慢的，他開始回想起當初和老婆相識的經過，怎麼追求她，兩人第一次初吻的地點，怎麼求婚，怎麼承諾要給她幸福的生活。也回想起當老婆生產時，在產房外如何努力熬過那期待、害怕、緊張與興奮的等待，第一次抱著小孩時激動的幾乎站不住腳的心情。小孩第一次開口叫爸爸，第一次靠著自己的雙腳跨出第一步的情景，漸漸的也都在腦海裡呈現出來，但是，就是無法想起他們的模樣。

突然地，恐懼、空虛、傷心、無力、絕望各種負面情緒的交會讓他整個人崩潰，他難過的跪在地上抱頭痛哭，對於忘記了曾經許下的承諾不斷自責，對於遺忘了最愛的人的模樣悔恨不已，他不斷的流淚，彷彿要把這麼多年沒有流過的眼淚一次流盡似的掏空，他不斷的哭泣不斷的哭泣，眼淚不只流在他的臉頰上，也往內流入他的體內，洗盡了蓋在心上那堆積許久，厚厚的，曾經刻意忽略的污垢，於是，在內心的最底層，他終於找到了心愛的人的模樣。他破涕而笑，並且深怕一放鬆，記憶就會再度遺失似的，緊緊的把這影像懷抱在胸前，就在這個時候，感覺到有一雙手輕輕的撫順著他的頭髮，他抬起頭來看到了老婆和孩子就站在面前，那尋找了這麼久的模樣突然地出現在面前讓他有點不知所措，老婆彎下腰來擦了擦他的眼淚並溫柔的說了個簡單卻是在也熟悉不過的字句：「你回來了。」


2006/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