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號公車 (1) - 在第四站的陽台上

「噹、噹、噹～」，鐘樓的鐘聲遠遠的，經過了清晨的陽光、道路兩旁的綠樹、屋頂嘰嘰喳喳的小鳥，然後穿透車庫的牆壁，傳進了我的耳朵裡，我緩緩的伸展我的身子，發出沈沈的金屬摩擦聲，眼前車庫的鐵捲門拉起，一個身影背著陽光走了進來，他走到我的面前伸了個懶腰，用懶懶的聲音和我打了個招呼「早啊，26號，昨晚睡得好嗎？」，這位高高瘦瘦，頂著一頭黑髮，看起來斯文斯文的年輕人是公車的駕駛小麥，我呢？我就是他口中的26號公車。小麥今年30歲，而我，我想應該已經超過一百歲了吧，自從從工廠出廠以來，我在這個城鎮裡已經跑了將近一百年的歷史了。小麥家從爺爺開始就在這個鎮上當公車司機，當時我的編號不是26號而是77號，至於為什麼後來變成了26號，也許將來有機會我再來說說這個故事吧。

每天早上六點，這個城鎮正中央廣場的鐘樓便會敲響大大的六下鐘聲，在屋頂的鳥兒紛紛拍著翅膀起飛，遠遠看就好像一條蓋在鎮上的被子被掀起，喚醒沈睡中的人們，一下子昏沈沈的街道突然有了生氣。而小麥會在聽到鐘聲後起床，他先來到車庫拉起鐵捲門和我打聲招呼，檢查一下我的狀況，像是油箱裡的油夠不夠，輪胎的氣需不需要補充，玻璃乾不乾淨，座椅用抹布擦拭一下，雖然我已經無法像一百年前剛出廠時那樣光亮如新，不過這些簡單的動作還是確保了我能夠保持良好的狀態上路。之後小麥會去吃早餐，換上乾淨的衣服準時七點半第一個班次出發。

我的路線很簡單，車庫在城鎮的最東南邊，出發時我們會往北走，沿著一個倒著放的數字5，中心點就是中央廣場，每天五個班次，每個班次約兩個小時的路程，午餐和晚餐各休息兩個小時，然後在深夜十點前回到車庫。或許你會覺得這麼規律的行程應該很無聊，其實每天我都可以在路上遇到許多印象深刻的事情，而今天我想起了一個在陽台上發生的故事。

從車庫出發後的第四個站牌旁有一棟白色三層樓的建築，離路邊很近，當我在這站停下來時，我的頭頂和這棟白色建築的二樓陽台大概只有兩三個跨步的距離，每天早上八點左右我會停在這裡，而我總在二樓陽台的欄杆上看見一隻白色的貓慵懶的趴在那裡，從這棟建築裡會走出一個老先生，穿著深色的西裝，白色棉質襯衫，打著深藍色斜紋的領帶，提著一個褐色皮質的公事包。他在上車前會回頭和二樓的白貓招招手，白貓在看到老先生上車後打了個哈欠便跳下欄杆進到屋子裡，上了車的老先生和小麥道聲早安接著就坐在後面數來第二排的位子上。老先生在中央廣場下車，晚上他都是搭最後一個回程的班次，白貓會在二樓陽台的欄杆上等他，等到他進了屋子後，白貓對著我叫一聲，好像是在謝謝我把老先生送回來了。

每天大概都是一樣的情景，不過偶爾到了假日，老先生會和白貓一起出現在二樓的陽台上，當我們經過時，老先生對著小麥招招手，而白貓對著我喵喵叫。有時候老先生會帶著白貓出門，這時他身上穿的不是西裝而是比較輕鬆的打扮，他抱著白貓上車，坐在前排的第三個位子，然後在靠海的第17站下車。

不過那天情況有點不一樣，老先生搭上了八點的班次，在中央廣場下車後就再也沒上過車了，當天晚上經過廣場時，我看見老先生的身影出現在鐘樓的頂端，他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家的方向，然後隨著八點鐘聲的響起，老先生從頭至腳緩緩飄散在飛揚的鐘聲裡。接著我回到那棟白色建築，我不敢抬頭往二樓的陽台看去，而從頭到尾我都沒聽到白貓的叫聲。隔天早上，我經過白色建築時，陽台上沒有看見白貓的蹤影，不過到了晚上回來時，白貓依然會出現在那裡，我知道為什麼，他還在等那個老先生的出現。

這樣過了一陣子，有一天早上，在經過那棟白色建築時，我看見了那隻白貓，我放慢了腳步想眨眨眼和他打個招呼，沒想到他輕巧的一躍跳到了我的頭頂，小麥沒有發現，繼續的往前開，白貓在我頭頂上靜靜的趴著，我以為他睡著了，卻發現他兩眼直直的往前看，好像在確認什麼似的。在經過中央廣場時，我猜白貓會在這裡下車，但是他沒有，他把頭抬起來小小的鼻子在空氣中扭了兩下，我想他是不是聞到了那個老先生的味道呢？之後他又把頭低下回復了原來的姿勢。

白貓是在靠海的第17站下車的，當我停下後，他靈巧的躍下車子，往海邊的方向走去，離去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喵了一聲。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那隻白貓與那個老先生，然而每當我在街道上行走無意間聽到貓的叫聲時，總讓我想起這段故事，老先生會抱著白貓一身輕鬆的打扮出現在我眼前，經過了兩條街後再度消失。


2007/11/30